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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姬(小说)

时间:2017-07-06    点击: 次    发布者:初雪 - 小 + 大

  相传虞姬在死后变成了罂粟的姐妹花——虞美人。 
  因此虽然无法复原2000多年前虞姬的容颜,但我们有理由相信虞姬的美一定能让所有的男人生出无边的恐惧。 
  项羽一点也不恐惧。他是在河边遇见虞姬的,当时虞姬正对着一汪清泉发呆。 
  虞姬在想:我沉鱼落雁般的花容月貌为什么让所有的男人都害怕呢?有几片花瓣飘落到河里,顺着虞姬面前的河水无无声无息的流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虞姬的眼泪就下来了。 
  这时虞姬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托,整个身子就像柳絮一样在空中无力的飘着,只眨眼的工夫已飘到了马背上,后来虞姬就嗅到浓重的男人的气息,看到了一双燃烧着的眼睛。 
  虞姬问:“你是谁?” 
  男人说:“我是项羽。” 
  虎姬又问:“项羽又是谁?” 
  项羽说:“一个可以做皇帝的人。” 
  虞姬直视着这个可以做皇帝的男人的眼睛,那是两团在寒夜中燃烧着的烈火,温暖着人灼烤着人。虞姬说:“所有见过我的男人都很恐惧,你难道不害怕吗?” 
  项羽说“我为什么要害怕?害怕你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 
  顷刻间,虞姬的心里充盈着万般柔情,她妩媚的凝视着这个可以做皇帝的男人,看见项羽的眼神柔情似水。她知道,她征服了他,他也征服了自己,今生今世,她将为这个男人付出自己的全部。 
  羊珏凝视着镜子中的影子,纵有一脸春色也掩盖不了眼中噙着的幽怨,愁肠百结,摄人心魂。羊珏感到自己就是虞姬了。 
  此刻,羊珏柔情似水。 
  羊珏是男人,专演女人的男人。 
  可师傅说,哪有男人的眼睛这样会说话,就是女人怕也是望尘莫及的。羊羊呀,你天生就是演青衣的料,只可惜生不逢时。要是早生个七八十年,保不准就是梅兰芳第二了。 
  师傅这样说,羊珏也这样想。要不是遇上左天禅,他羊珏纵是有满身的绝技,现在也只能在那个污浊不堪的歌舞厅里唱什么“四大天王”,唱什么哥呀妹的,糟蹋自己从艺校苦练出来的好玩意。 
  那天是老板求他的,说什么有位大老板想听戏,怎么着也要救救场子。正在对着窗外闪烁的霓虹发呆的羊珏说:“已经好久不唱了,不知还行不行?”说这话时,羊珏听见从天边传来隐隐的鼓乐声,仙乐似的。天空有点发红,像一双渴望的眼睛。可老板说羊珏的声音有点发抖。 
  羊珏清唱的是《游园惊梦》中的那段“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刚唱完,就听到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好!” 
  羊珏知道自己碰到了一个懂戏的人,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便鼻子一酸,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就在那个晚上,羊珏对梅梅说:“看样子我时来运转了。” 
  梅梅问:“怎么说?” 
  羊珏说:“今天来了位老板,他是懂戏的。” 
  梅梅白了他一眼,说:“还懂戏呢?都什么时代了,谁还听这个?就算他懂戏,人家老板要捧也捧女的,你那破团里,女青衣一大把排着队呢,哪能轮到你?你呀,就是不着边际地白日做梦。” 
  羊珏说:“没有梦的人生不是太苍白了吗?” 
  现在想来,羊珏觉得那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似的,让他在京剧梦几乎破灭的时候,遇着了左天禅。左天禅就是项羽,就是西楚霸王。 
  锣鼓声响起来了,该虞姬上场了。羊珏又整整了那美丽绝伦的头饰,清清了嗓子,觉得那闪光着的就是虞姬的灵魂,自己的一切都随着这缕幽魂而去了。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但羊珏听到的是四面楚歌,此该他已化作虞姬的魂,随着项羽南辕北辙,餐风露宿…… 
  虞姬从不否认自己对项羽身体的爱恋。这个强悍的男人,身体是那样完美无缺,她相信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会抵御这样一个身体的诱惑。
  爱情往往是从爱一个人的身体开始的,然后才会上升到灵性的。 
  当这段惊世骇俗的爱情上升到灵性的时候,虞姬发觉这个“力拔山兮”的男子其实还只是一个孩子。 
  睡中的项羽,总是依偎在虞姬的怀里,脸上是孩子般纯真的神情,甚至还印着已干了的泪痕。在睡前项羽哭了,为着活埋了那么多的俘虏,哭得那么伤心,好像是一个男孩弄坏了他最心爱的玩具。 
  虞姬用自己那十杆如玉的手指摩娑项羽的脸和背,但她无语。作为一个女人她要做的只能这些。她弄不明白,男人们为什么要去打仗去杀人,他们的存在,仿佛只是了挑起战争,为了血雨腥风。而她,怀里的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整个世界。 
  夜已经很深了,透过窗棂,虞姬看见了一弯苍白的月亮挂在黑得发蓝的苍穹上,冰冷冰冷的;她听见了四周传来的凄厉的声音,这不是狼的嗥叫,而是那些死在项羽刀下的士兵的魂魄在行走。一阵冷风吹来,虞姬打了一个寒颤,觉得浑身就像这弯冷月一样冷。 
  “你的手好凉。”项羽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一双燃烧着的眼睛。 
  虞姬说:“刚才,你睡在我怀里叫着妈妈。” 
  项羽说:“是吗?” 
  虞姬说:“大王,我们回家吧,不打仗了,行吗?” 
  项羽说:“不打仗?不打仗我怎么能做成皇帝,你又怎么能做成皇后?” 
  虞姬说:“我不要做皇后,我只要你,为你生一大堆孩子,过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 
  项羽没有说话,只是把虞姬紧紧地揽在宽阔的怀里,但没有感觉到怀里的女人在流泪。这时,他想起了亚父的话:你真不该把这个女人带回来,她压根就不是当皇后的料。想起亚父他就有点迷失,他弄不明白这个美丽的弱女子怎么会对充满智慧的亚父产生那么大的威胁。他很茫然地看看四周,就看见了那把雌雄宝剑,此刻正闪着幽幽的灵光,散发着阵阵的血腥,它们昭示着他征服世界的梦想,他的一腔热血都倾注在对这个娇小的女人的拥抱之中。 
  羊珏也对一个人构成了威胁,一个叫吴碧霞的女人。那是左天禅决定投资剧团排演《霸王别姬》之后。 
  得知这个消息,羊珏一头冲到团长室,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说:“团长,我要求演虞姬!” 
  团长打量着面前这个正在气喘吁吁的小伙子,好一会才说:“可以考虑。” 
  羊珏又说:“我的意思是要演A角!在戏校开始学戏开始,整整10年我都在揣摩这个角色,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与虞姬已心神合一,我自信能演一个全新的虞姬。” 
  就在羊珏滔滔不绝说起自己对虞姬这个角色理解的时候,团长慢慢地呷着茶,盘算着如何将左天禅的钱尽快弄到手。当羊珏淋漓畅快地将自己对虞姬的理解讲完,团长叹了口气,说:“小羊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可团里已经五年没上一个戏了,这次有老板投资,我们总得对得起人家吧,吴碧霞老师有20多年的舞台经验,她上最合适,我不想把戏给搞砸了!” 
  其实团长的回答早就在羊珏的预料之中。在这个剧团里,只要有吴碧霞在,他羊珏就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羊珏看了看团长那张养尊处优的脸,直犯恶心,他不懂戏却要装出一副内行的样子,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就不行,俨然是剧团这个小天地的太上皇。跟这样的人对话,无疑是对牛弹琴。羊珏对团长笑了笑,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做了一个漂亮的甩水袖的动作,就听到团长从鼻子里发出的不满的声音,羊珏产生了报复的快意。 
  离开团长办公室,走在灿烂的阳光下,羊珏就有些迷失,其实从戏校出来,他一直就处在迷失的状态之中。师傅说:“羊羊,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演戏就得靠个人奋斗。”奋斗,这些年来自己何时停止过奋斗,可结果呢,所有的一切却在歌舞厅光怪陆离的灯光下,在乌烟瘴气的气氛里,如同陈旧的珠珍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师傅说:“羊羊,你知道你最缺的是什么吗?是心计。成角儿得有机会。可机会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得用心计去争去抢。”师傅的话果真是一针见血,心计其实就是你死我活,就是你上我下,就是政治。这个道理,羊珏他懂,可就是临上场时,心发怵腿发软,打起了退堂鼓,白白失去了多少机会呀。头顶的天很蓝,阳光很灿烂,羊珏便迷失在这蓝天这阳光里。 
  路上,碰到了吴碧霞。她笑着说:“小羊,这次领导把担子压给我,我说年纪大了,挑不了,该让年轻人上了,可领导硬是不听。我想呀,恭敬不如从命吧。说实在的,心里还真没底。小羊,听说你在戏校演过《霸王别姬》,我还得向你好好讨教讨教。” 
  羊城珏顶看不起这号女人,不过会演几出样板戏,仿佛就成了什么了不起的角儿了,可那也叫青衣也叫花旦?得了,息着吧。更让人气愤的时,用得着你的时候对你笑,一旦对她失去了利用价值,就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儿,一派角儿的神气。羊珏一眼就瞧出她对自己笑的目的,还不是想从自己这儿学几招,得了,做梦去吧!但羊珏这回却对吴碧霞说了几句谦虚的话,说得吴碧霞乐得合不拢嘴,经过精心修饰的脸上如毛毛虫一样爬满了皱纹。望着吴碧霞春风得意的背影,羊珏轻蔑地笑了笑,随即就拨响了左天禅的手机。 
  虞姬早就听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吕雉的女人,在项羽带着她拜见亚父的时候就知道。她忘不了亚父打量她的眼神,先是惊艳的一瞥,但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接踪而至的是疑问,这疑问从她的头扫到脚,又从她的脚扫到头,最后定格在她的脸上,她脸红了,但分明从亚父的眼神中读到了不满,甚至是仇恨。 
  亚父对项羽说:“我以为你会带回来一个吕雉一样的女人,谁知……”亚父长叹了一声出去了。 
  事后,虞姬问项羽:“吕雉是谁?” 
  项羽说:“刘邦的女人。” 
  虞姬又问:“那刘邦又是谁?” 
  项羽说:“与我争天下的人。” 
  从那一时刻虞姬就知道,从爱上项羽那天起,自己的面前就站着一个叫吕雉的女人,这个女人如同幽灵一样跟随着自己。有很多天,虞姬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刘邦的女人跟我到底有怎样的联系? 
  下雨了,雨水打在窗棂上,湿湿的,如同虞姬的心情一样潮湿。虞姬喜欢下雨天,在这样的天气里,她的思维就变得格外敏捷。她把手伸出窗外,雨滴连续不断地落在她的手心里,凉凉的感觉传遍了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她又想起了吕雉,那个与自己的男人争夺天下的男人的女人,她想: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女人?为什么亚父总拿我和她相比呢?雨水湿了她宽大的衣袖,她却浑然不觉,她希望在这个雨天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时她听见了亚父愤怒的声音:“根本不足以与你谋天下!一届武夫,一届武夫,仅此而已,仅此而已!”那声音很大,含着歇斯底里的成份。 
  虞姬的心“格登”地跳了一下,知道这火是冲着项羽发的,于是赶紧奔过去。无论何时,项羽都是她整个的世界。 
  她看见项羽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坐在大王的宝座上,亚父像发了颠狂症似地来回走动。 
  项羽说:“亚父,消消气,我们下次再来。” 
  亚父说:“下次,还有下次吗?为什么不让项庄杀了刘邦?” 
  项羽抬起了头,说:“我是大王,我说不杀就不杀!” 
  亚父说:“争天下就是你死我活,哪能来得半点妇人之仁呀。不杀刘邦就等于杀你自己!” 
  这时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虞姬,就发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声,令人毛骨耸然。亚父指说虞姬说:“其实当你把这个女人带回家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你做不了皇帝。你的女人应该是工于心计,助你谋事的强者。刘邦得到了这样的女人,而你找到的女人却美丽得让人害怕,善良得像张白纸,像小鹿一样柔弱。” 
  项羽从宝座上嚯地站了起来,说:“争天下跟女人无关!” 
  亚父说:“有关!你的女人只会磨损你的意志和胆略,而刘邦的女人正好相反!” 
  项羽也看到了虞姬,他深情款款地走到虞姬的面前,替她整了整头饰,说:“得了这个女人,我很幸福。亚父,你年纪大了,我看还是回家颐养天年吧!” 
  亚父又说了什么话,是怎么走的,虞姬不知道,但她从亚父的口中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刘邦的女人与男人一样有着征服世界的野心,而自己只把所爱的男人当作整个的世界。虞姬依偎在项羽的怀中,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虞姬在心里说:“你就是我的世界!” 
  吴碧霞是在那个下雨天变得歇斯底里的。就在那天,羊珏的生命里充满了阳光。 
  当团长把排练《霸王别姬》的名单一公布,吴碧霞当着众人嚷嚷着:“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明明定下的我是A角,怎么突然就变了?一定是搞错了。”她这么嚷嚷着,声音由清脆变成嘶哑,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渗出,流得满脸都是。在众人的哗然之中,吴碧霞直着嗓子要找团长、找文化局长、找宣传部长问个清楚,可团长此时早不见了踪影。 
  吴碧霞看到羊珏,便冲了过去,在这位A角面前,她永远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架势,当然除了她有求于对方时。她说:“你暗地里使了什么坏,抢了我的机会?你今天当着大伙的面给我说清楚!” 
  羊珏说:“我使坏?你别气急豆了,实告诉你吧,我什么坏也没有使!” 
  吴碧霞又上前了一步,只差没揪羊珏的衣裳了。她说:“那为什么把我的A角换下来?” 
  羊珏说:“这个嘛,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不能反串呢?京剧的真谛就是反串!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 
  这一说,吴碧霞便僵在了那里。这话仿佛在哪儿听过?在极短的时间里,她的脑筋快速地转动着,终于想起来了,这句话曾经出自左天禅之口。其实她早该明白,自己在这个大款面前根本没有任何的优势。可不嘛,那天剧团请左天禅吃饭,团长带着她和两个最漂亮的女演员去了,人家左老板压根儿就对她不感兴趣,这个名眼人谁看不出来。末了,左天禅丢下了一句话:“不管怎么说,反串还是京剧的真谛所在。再说,反串也能带来更多的票房收入。”说到反串,剧团里不就是羊珏一个人吗?其实在左天禅的心里虞姬一角非羊珏莫属,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上呢?其实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失败者。 
  想明白了这些,吴碧霞心里开始发虚,只觉得腿软口干,差点就崩溃了。她看了看面前的羊珏,他是那样年轻那样地富有朝气,特别是那双眼睛,真的会说话,有着女人都没有的妩媚,于是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腾起来。 
  她说:“这B角我也不要了,不就一个角色吗?不过再怎样,我也是堂堂的国家二级演员,你是什么?一个不折不扣的人妖!” 
  吴碧霞的话音刚落,羊珏突然笑起来,笑的时间很长,引得在场的人也跟着笑。笑完了,羊珏死盯着吴碧霞说:“你那几下子只能叫玩杂耍的,因为你根本不配演京剧!” 
  吴碧霞一屁股瘫在了凳子上。她明白羊珏戳到了自己的最痛之处,她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彻底打败了,她觉得自己被人剥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羞愧难当。她嘶声嘶力竭地喊了声:“不得好死的人妖!”随即嚎啕大哭。 
  吴碧霞歇斯底里的发作羊珏全都看在眼里,心里有的只是冷笑,师傅说得对,机会是靠自己争来的抢来的,你软一点就只能当别人玷板上的肉。他欣幸自己没有看错左天禅,只有真正懂京剧的人才会对他羊珏投以青睐的目光,团长之流在金钱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羊珏做了一个极萧洒的甩水袖的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他行走在雨里,密匝的雨丝淋湿着他的头发他的脸他的衣服还有他一切的一切,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于是他在雨中手舞足蹈地清唱起来: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 
  虞姬是在日落黄昏之际预感到那不祥之兆的,当时她正在全神贯注地抚琴,正当她激情飞荡之际,琴弦突然断了,发出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撕裂之声,她的心猛地紧缩了一下,这时她隐约听到了歌声,若有若无,但分明感觉出那是家乡民歌的曲调,她便走出帐篷,想听个真切。歌声依旧虚无飘渺,天边已是残阳如血,虞姬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为项羽准备好酒菜,静静地等待着项羽的归来。 
  在不知热了几次酒菜之后,项羽终于回来了,载着一身的疲惫和血腥。虞姬急忙上前为他卸下战袍和盔甲,愕然发现面前的项羽已然苍老了许多,那飘缈的楚国民歌以又在耳边响起,心头一颤。 
  只听项羽长叹一声,口中诵诗: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分明看见项羽的眼中含着泪,犹如熟睡中的样子。 
  虞姬替项羽斟上一杯酒,说:“大王,别太伤心。要是失败了,我们就回家。” 
  项羽说:“回家?在梦里我都想着回家,可家在哪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一个失败者,哪里还能够拥有一个家呀。” 
  虞姬说:“我就是大王永远的家!” 
  项羽握住了虞姬的手,只见烛光下的虞姬异常的美丽,可以令所有的男人产生恐怖的感觉。一种久已未有的激情在项羽的体内升腾起来,他一把将虞姬拥抱在怀中。 
  项羽说:“现在我终于发现你的美确实让男人害怕。” 
  虞姬说:“大王,你害怕吗?” 
  项羽说:“不!你是我的家,对吗?” 
  虞姬说:“是的,永远!大王,今晚我要你释放我所有的激情……” 
  那晚,他们在彼此的激情中升华…… 
  夜深了,项羽睡去了,可虞姬没有丝毫的睡意。她爱怜地望着身旁熟睡的男人,觉得他实在是一个孩子,睡中的他竟像天使般纯洁,磨着牙说着梦呓,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勇士。虞姬的心中涌起了母爱般的柔情,她替项羽掖了掖被角。这时她的耳边又响起了楚国的歌声,是那么真切,连唱词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明白一切都已大势已趋了。她想哭却没有眼泪。 
  突然间,虞姬感觉到此时别清醒,犹如那个落雨天,在那天她找到了关于吕雉的答案,也在那天她开始跟着所爱的男人南征北战,也在那天她明白了自己就是项羽的家。她看见什么东西突然寒光一闪,扭头一看,便知是项羽的宝剑。她起身取下宝剑,用绸布仔细地擦拭着。剑身冰冷冰冷的,却是带着灵性的,它包含着一个男人征服世界的野心,而现在那一切都随着这剑光而逝了。 
  虞姬又望了望身边的项羽,喃喃地说:“你是我的整个世界,我是你永远的家。” 
  她理了理在些零乱的头发,微笑着躺在项羽的身旁,心里想着:是回家的时候了。 
  黑暗中,虞姬的脖子上寒光一闪,楚国的歌声此刻竟如潮水般涌进了帐篷中…… 
  左天禅出事的消息是在《霸王别姬》公演的前夕传出来的。左天禅是因为一位领导干部涉嫌经济犯罪而被牵扯进去的。左天禅的罪名是行贿。 
  消息传来时,羊珏正在练习虞姬舞剑那场戏。这场戏是全剧的高潮,虞姬边舞边唱,还要通过身段表现出虞姬当时的复杂心态,很吃功夫。 
  当吴碧霞把这个消息像喜鹊报喜一样带进排练场时,音乐嘎然而止,整个排练场充满了吴碧霞那快活的声音:“左天禅完蛋了,完蛋了……”后来大家都把眼光一齐投向了羊珏。羊珏只轻轻瞄了一眼得意忘形的吴碧霞,然后对着乐队轻轻地说:“我们继续吧。” 
  琴声、鼓声像两支流水汇合到一起,虞姬就在这流水中翩翩起舞…… 
  在场的人事后说,那天,他们分明看到了虞姬的灵魂在复活。 
  但是这场风波很快得到了平息。市里的最高领导在看了第一次彩排后,就传过话来,大意是:上演《霸王别姬》是弘扬国粹,与腐败无关。关于这次彩排还有一个传说,说的是看完戏后,市领导请主创人员共进晚宴,宴会上羊珏清唱了一段《游园惊梦》,那位领导听得如痴如醉,末了还敬了羊珏三杯酒。这就意味着,羊珏取代吴碧霞成为剧团的台柱已是铁定的事实。这件事的整个过程简直就是当年吴碧霞一夜走红的翻版,所不同的是,那夜吴碧霞吃完饭后与当时的领导睡在了一张床上,而羊珏吃完饭就回家了。 
  《霸王别姬》公演那天,从早晨开始天空就飘着绵绵细雨。羊珏站在阳台上,吊了吊嗓子,看见这座城市的天空有些灰暗,却是从未有过的洁净。雨丝轻轻飘到他的脸上,凉凉的感觉像电流一样在他的全身传递着,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天气就是虞姬最喜欢的。他说:“我就是虞姬!” 
  他给梅梅打了个电话,要她与自己一去到看守所探望左天禅,这是托了很多人才办到的。梅梅一听羊珏说出这个意思,口气立刻变得生硬起来。她说:“要去你去,打死我也不去!” 
  羊珏说:“你这是怎么呢?大清早发这么大火。” 
  梅梅说:“这要问你自己。人家躲还躲不及,你倒好,还要贴上去。” 
  羊珏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管人家现在怎么样,可他毕竟给了我发展的机会。” 
  梅梅说:“呸!还提这件事了,你知道人家说你什么?说你是人妖!” 
  羊珏浑身颤抖了一下,定了定神,说:“你也这样看我?” 
  梅梅说:“我还能怎样看你?外面比这难听的话还有呢。今天我不妨把话挑明了,在虞姬和我之间,你做一个选择吧。” 
  羊珏把话筒放到眼前,看见那上面的小孔像枯井那样深不可测,里面传来梅梅气急败坏的声音。羊珏自言自语地说:“是结束的时候了……”然后轻轻而有力地挂断了电话。 
  羊珏一个人去探监了。在经历了一个个手续之后,他见到了左天禅。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他还是感觉到左天禅在一刹那间所表现出的吃惊,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他们拿起了话筒,却都冷场了。末了还是左天禅打破沉默。 
  左天禅说:“没想到你会来。” 
  羊珏说:“《霸王别姬》今晚公演。” 
  左天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了,但很快又黯然了。 
  羊珏说:“我还是A角。” 
  左天禅笑了,是那种卸掉包袱之后的轻松了。他说:“这就好。知道吧,我这个人很坏,但也做了不少好事,其中有一件就是我找到了一位真正的青衣。第一次听到你唱,我就有这个预感,日后你准能成大家。” 
  羊珏说:“也许期望太高了。” 
  左天禅说:“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对自己有信心!怎么样,来一段好吗?” 
  玻璃那边左天禅轻轻打起了拍子,玻璃这边羊珏清了清嗓子,唱道: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闷舞婆娑…… 
  羊珏没有唱完,探视的时间就到了。左天禅起身时做了个继续的示意,就这样在虞姬的唱词中,一去不回…… 
  紫红的帷幕落下了,在鲜花和掌声消尽之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羊珏来到后台才发现剧团的人已经走光了。面对着空荡的后台,他真切地意识到,今天的掌声和鲜花其实只属于他一个人,与别人无关。一种可怕的孤独向他袭来,将谢幕时的成就感粉碎得支离破碎,它像铁链一样捆绑着他,让他窒息。他感到唇焦舌躁,于是拿起化妆桌上自己准备好的水想一气喝下,然而杯子是空的,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偷喝了。他放下空杯子,又去找暖瓶,希望能找到点水,可是所有的暖瓶也是空的。在他找到最后一只暖瓶的瞬间,那种孤独化作了愤怒。羊珏冲到自来水龙头边,将嘴对着水龙头,让水流量开到最大,冰凉的水流到了他的脸上流进他的嘴里打湿了他的戏妆,刚才涌现的愤怒在水的冲蚀中变成了悲凉,他呜咽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平静了,带着一头的潮湿坐到了化妆台前,蓦然看见镜中映出一张奇怪的脸来,化妆的油彩已褪去了大半,留下的已不分清哪是红哪是黑,只是那又眼睛依旧明澈,透着青衣才有的那种光彩。他仿佛听见锣鼓和京胡融合着的乐曲声,看见了灯光眩目的舞台,便露出灿然的笑来,于是清清了嗓子,正要发声之际,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扭头一看,愕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女人。 
  羊珏惊问:“你是谁?” 
  女人说:“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你呀,你也是我。” 
  羊珏定了定神,说:“你是虞姬!” 
  女人不言语,只是冲着他笑。 
  羊珏说:“你终于来了!我在睡里在梦里都想着你,想着你有怎样美丽的容颜,美丽得让男人害怕;想着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结局,难道真的是红颜薄命?在今天我终于明白,你的内心其实是很孤独的,不仅是美丽,而是因为你的整个世界只有一个项羽。” 
  女人说:“而你的世界只有一个舞台,这就注定了你和我一样,在孤独中找到快乐,也终将在孤独中消失。” 
  女人渐渐隐去了,羊珏愣了愣神,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卸了妆。他看见镜子中是一张清秀的男孩的脸,可那双眼睛在说着什么,连羊珏自己也不清楚。 
  那天夜里,有人看见这座城市的大道上有一个孤独的背影,他在唱歌,是京剧,那清亮的嗓音在城市的上空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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